深圳，11月6日14:47，一條快訊從張生的手機中彈了出來：“美國媒體測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已獲得至少270張選舉人票。”
“那看來特朗普贏了。”剛還在焦慮刷手機的他愣了片刻，喃喃自語道，旋即看著眼前數十位外貿公司的員工，陷入了沉默。伴隨著特朗普宣布自己在2024年總統選舉中獲勝，這場歷經11個月的美國大選也進入尾聲。而五味雜陳的，不只是哈里斯，還有像張生一樣的中國外貿從業者們。
大選期間，特朗普曾表示，要對幾乎所有進入美國的商品征收10%的全面關稅，且若自己再次當選總統，將對所有中國制造的商品加征60%的關稅，如果這些政策真得實施，將是歷史上美國最大幅度的一次關稅上調。如今的局面不禁讓6年前的糟糕回憶涌入張生的腦海，回想起來仍心有余悸。2018年3月，特朗普簽署總統備忘錄，依據“301調查”結果，計劃對從中國進口的商品大規模征收關稅。.
隨后，美國對從中國進口的500億美元商品加征25%關稅，并對2000億美元中國輸美產品加征10%的關稅。據統計，美國對中國進口商品的平均關稅稅率從2018年初的3.1%升至約21%。“301條款推行對當時很多出口美國的熱門產品是極度致命的。”深耕中美物流多年的美伽跨境供應鏈海外事業部總負責人鄒韜告訴虎嗅。
比如太陽能硅伏設備當時被卡的最死，若按美國要求的“合規方式”，稅金是產品售價的10-15倍。大批中小賣家因此消失，活下來的賣家面對高額稅金也是焦頭爛額，難以成單起量。該怎么辦?當宣布特朗普贏得競選時，或許有無數個張生在心里問自己。有人甚至玩起了梗：搞外貿的別著急，好消息來了，新總統1月20日才宣誓就職，還有兩個半月的時間，完全來得及轉行。
01
有些門打開了，就不會關上
“其實無論誰上臺，中美貿易的整體趨勢都是趨緊的，只是節奏快和慢的區別。”深圳市電子商務服務中心部長洪培林告訴虎嗅。特朗普對關稅的態度自不用說，哈里斯的策略看上去溫和一些，但也不會發生太大實質變化。雖然其曾批評特朗普的加征關稅方案，稱加征關稅會導致工薪家庭的負擔明顯加重(根據哈里斯團隊核算約4000USD/人/年)，但也并不意味著哈里斯上任就真的可以減免稅收。
畢竟，關稅這塊肥肉對美國太重要了。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的數據顯示，在2018年特朗普政府對中國商品加征關稅之前幾年，美國每財政年度(頭年10月至當年9月)關稅收入約為350億美元。加征關稅后，關稅收入迅速攀升，2018年為413億美元，2019年為708億美元，2020年為686億美元。其間，美國進口金額并無顯著增長，2020年的進口甚至還小幅下降，故而關稅增長主要來自稅率的提升。據中信建投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張岸元測算指出，從2018年下半年到2021年5月，美國聯邦財政通過對華加征關稅，多獲取了近千億美元的關稅收入。
關稅是美國政府收入的重要支柱。根據Trading Economics提供的數據，2024年9月，美國政府收入為527.62億美元，其中關稅收入為306.54億美元。由此計算，關稅收入占政府收入的58.1%。無論誰上臺，美國都不可能放棄這塊肉。從拜登任期的表現就可以看出，其上臺后，也曾稱對301調查啟動了復審程序，但并沒有什么實質變化，而且很多時候還繼續利用301條款打壓中國公司。有些門一旦打開了，就不會再關上。
02
早已做好準備
其實許多外貿從業人士早有心理準備。“往年這個時候已經有很多中國公司在準備明年1月份的美國CES展，但今年已經有不少老板放棄了。”業內人士告訴虎嗅，“他們怕到時候關稅太高，去美國會大幅虧損。”而且10月份美國海關的一次規則調整，也被不少外貿從業者當作貿易收緊的信號。在新的規則之下，產品名字和信息必須具體化，比如以前帽子就可以簡單申報為帽子，但現在要詳細描述材料和用途，如“50%聚酯纖維、50%尼龍的兒童帽子”。而且規則調整后業內明顯可以感受到查驗率大增，一個錯誤的名字、一條柜子都可能讓你補稅數十萬。
“美國方面少有要求如此嚴苛的規則，業內對這次變化都比較意外。”鄒韜告訴虎嗅。其實原本交易需求是非常旺盛的，據數據顯示，2024年1-8月中國對美國出口商品總值為3341.5億美元，相比上年同期增長76.59億美元，同比增長2.8%。業內也明顯感到今年比前兩年出口至美國的局面好了很多。
但旺盛的需求和收緊的海關規則相碰，令本來向好的局面開始陷入僵持。大家都在紛紛猜測這是否是大選雙方推進的內容，但無論是不是，這一變化都已變成增壓器，也令不少外貿從業者在大選結果出來之前就早早感受到不妙的信號。實際上，除了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之外，早在2018年中美貿易摩擦之后，許多外貿出口企業也都早已做了實際性的投入。工廠外遷就是重要手段之一。業內人士曾告訴虎嗅，目前已有超過300家中資上市企業在越南設立了生產基地，而中國制造業類型的上市企業總共3000多家。越南的土地越來越稀缺，2018年北部工業地產均價還在60-80美元/平米，但到2023年已漲至120美元/平米。
越南之所以如此火熱主要因素自然是因為規避高昂關稅，多數行業從中國和從越南出口到美國關稅差20%-25%。有的產品對中國甚至有雙反關稅(反傾銷和反補貼關稅)，比如蠟燭從中國出口到美國關稅超100%，但從越南出口是沒有的。越南之外，墨西哥也成了大熱門。在美國對中國加征關稅后，中國對墨西哥的直接投資持續快速增長。2022年，中國對墨西哥的直接投資達到6.11億美元，比2018年增長了130%。越來越多的中資企業傾向于在墨西哥北部邊境州布局，這些州大多是墨西哥最繁忙的出口過境點。
據統計，2022年墨西哥從中國進口的前三類產品分別為電氣和電子設備、機械設備、車輛，進口規模分別為407億美元、236億美元和79億美元，占整體進口規模的比例高達60%。而這些產品恰恰是美國對中國進口品加征25%關稅清單的主要組成部分。 當然，除了找尋跳板間接與美國貿易之外，大量中國出海企業也開始尋找新的市場。中國對俄羅斯、中亞、東歐以及亞洲、非洲、拉美等新興市場的出口市占率在逐漸提升。
比如2023年疫情放開后，曾一度出現去東南亞市場考察的熱潮;又比如2024年前三季度，東盟繼續保持著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地位，我國對東盟出口4246.7億美元，同比增長10.2%，這些增長很多都是基于直接的經濟活動和合作，而非間接出口。這些市場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中國減輕了對美國市場的依賴，也調整了中國的貿易結構。“盡管政策形勢趨緊，但中國外貿在產品結構和企業經營能力上還是非常具有韌性的。”洪培林說。2017年到2023年，中國在美國進口中的份額從21.6%降至13%，但在全球出口中的份額仍有提升。若沒有外部壓力，中國企業可能需要十幾年才能完成在全球布局這一進程，但現在這種進程被大大壓縮。
當然，積極布局其他市場，也并不意味著要淡化美國市場。
“作為最大的發達國家市場，美國不能丟失。”洪培林說道。如今從中國出口的小包中，去往美國方向的仍占比很高。但接下來如何布局美國市場，確實需要調整思路。“中國企業家應提升認知，從勞動密集型、成本驅動型運營轉向資本驅動型公司。這不僅僅是在海外建個廠那么簡單，而是要真正理解并實現資本運作與品牌溢價。”洪培林說。在其看來，通過提升效率而非價格競爭來贏得客戶青睞愈發重要，而且要善用數字化工具、利用人工智能工具降低交易門檻。且其建議出海企業做品牌建設時，有時不必都從零開始，不如與已有知名品牌合作，通過品牌授權進入新市場，這樣成本低、風險小且更具效率。
無論面臨什么情況，日子總要過下去，辦法總會想出來。“301條款剛出來時，業內也是一片哀嚎，但后來也慢慢找到方法應對。”鄒韜說。往樂觀方向想，特朗普當選，可能偶爾會有零星利好。深陷美國法案事件的TikTok或許就能看到一絲曙光。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TikTok案也快要迎來最終判決。2024年9月16日，TikTok案在美國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開庭審理，業內人士稱這次開庭很可能就是判決前的最后一次開庭。據估計，該案預計于2024年12月6日前作出判決。如果此次判決TikTok敗訴，其可能將在2025年1月面臨被封。但如今特朗普贏得競選或許會給TikTok的命運帶來轉機，畢竟特朗普曾表示永遠不會禁止TikTok，禁止TikTok只會幫助其競爭對手Facebook增強實力。
當然，最重要的是，許多事情還沒有真正地發生，或許還不必急于陷入焦慮。11月6日，外交部發言人毛寧主持例行記者會。有外媒記者提問，特朗普在美國總統大選中的優勢越來越大，他曾威脅要提高對中國的關稅。
如果發生這種情況，中國是否做好準備?毛寧答：“美國的總統選舉是美國的內政，我們尊重美國人民的選擇。但關于你提到的關稅，我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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